娱乐观 | 意淫“迪伦拒绝领奖”的人得多分裂啊

电视猫专稿（文/杨时旸）

世上三大谜团：U盘的正反面，百叶窗的上下绳，以及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到底颁给谁。一个远在北欧、被一帮白胡子老头儿把控，颁奖礼上也没什么锥子脸网红做直播的奖项，能够引发一帮外国人下注赌博，是有它自身原因的，其实也主要是靠其他奖项的衬托。

囿于普通网民的平均知识储备水平，大多数人都无法顺利地读出诸如“细胞自噬机制”或者“物质的拓扑相变和拓扑相”之类概念，而对于诺贝尔和平奖那些入围者又极容易引发价值观争议，所以，诺贝尔文学奖就成为了一个绝妙的选项——可以适度地炫耀自己对于文化领域的关注和熟稔，以显示出自己的不忘初心。毕竟，谁还没读过书、识得字呢？每年十月份，用三天时间扮演一次朋友圈的读书人又不用摇号。

中国的公号主们提前一天，就私自钦定了阿多尼斯获奖的消息，但第二天，就被顽皮的评委们推翻了，他们把一个美国老年歌星推上了宝座。一切都变得躁动又微妙起来——鲍勃·迪伦，一个耳熟能详但大多数人只听过他一首歌的民谣歌手。哦对了，说只听过一首歌可能确实不公平，应该换个说法，大多数人一首都没听过，只听说过一句歌词，“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别人才把他称为人……答案在风中飘”——在各种鸡汤公众号的深夜励志故事中被标红加粗显示后一次次映入眼帘。说真的，要不是因为这次诺贝尔文学奖，估计很多人会终其一生地认为这句话出自某个野生仁波切或者写情诗的活佛什么的。

经过偷偷的百度搜索，并且自我抑制了惊讶之后，这群人终于等来了一条适用于自己心理场景的消息：鲍勃·迪伦拒领诺贝尔奖。这个消息是由洋葱新闻、段子和一些故意搞事情的网友臆造出来的，但是很快，这基本上成为了一个钓鱼贴，一些智商欠费但情怀爆棚的人们，正向接受了这条消息，并且争相转发以证明自己和迪伦秉持着同样清高的价值观：不求闻达于人间，只愿深藏功与名。

说真的，按照鲍勃·迪伦的性格和现在的地位，对于诺贝尔奖到底是拒绝还是领受，都无所谓，这都不会增添或者减损他的荣耀，真正配得上诺贝尔奖的这些人，和这个奖项的关系其实就是相配而已，并非谁给奖项站台，或者谁用奖项贴金。历史如此悠久的独立奖项，你们以为是金鸡百花呢吗？哪个小鲜肉能出席，就给他颁个最佳男配角？不过，在很多人心里，他们就是这么看待这个奖项的。很快，就有国内的文学教授大言不惭地接受采访声称，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一次行为艺术，并且从鲍勃·迪伦名字的读音一路延展开去，以印证自己如灵媒般的观点。在他心里，这帮文学奖的评委聚在一块基本一直在搞算命取名之类的勾当。文学圈内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全部知识来源都来自朋友圈的普通人呢。不得不说，这次“鲍勃迪伦拒绝诺奖”的洋葱新闻炮制，确实挠到了很多人的痒处。

它意外地成为了一次大众心理的映照实验，很多人都有一种非常奇特又分裂的价值判断标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势利又鄙俗，但在口头表述中，总想把自己塑造得超脱又清高。所以，他们一边阅读着成功学和企业家传记，一边转发着抛弃亿万身家，进入深山修行以求心灵安宁之类的鸡汤谣言。这些虚伪又虚妄的价值观，催生出了一种虚幻的世外高人想象：一个人取得了万众瞩目的世俗成绩，但面对名声和金钱，鄙视一笑，转身离去。他们想营造的无非是一个既能获得尘世功名，对钱财唾手可得，但又出淤泥而不染的自我投射。这特别有趣地反射着中国人根深蒂固但又混乱不堪的价值评判系统：儒家对功名的要求，前市场经济时期遗留的清教徒道德准则，以及市场化后迅猛而至的拜金导向。这三者之间互相冲突、抵牾，又部分融合。最致命的是，他们不想承受上述任何一种价值观的代价，只想取用其中最实用的部分装点自己的门面，比如，他们想要获得儒家价值观中的兼济天下但又不想受到道德束缚；他们想拥有清教徒式的视金钱如粪土的洒脱，但却受不了清苦的折磨；他们想得到被人称羡的地位与财富，但又不想显得急功近利。鲍勃·迪伦如果拒绝诺奖，该多么精确地传递自己这一套“想象完人”的人设呢。

鲍勃·迪伦，一个美国民谣歌手，有着流行乐坛的不菲收益和万众瞩目的明星地位，而与此同时，又兼具知识分子的批判能力和独立人格。直白点讲，在大多数中国人心中，这个老头常年赚着娱乐明星的身价，又担着知识分子的盛名。

在中国的歌手中，有几个山寨版的鸡汤化变种也备受欢迎，比如早年咀嚼苦痛，后期唱着夕阳和莲花的许巍；既能在工体开唱又好像参与了时代进程的崔健；以及武能胡同倒尿盆儿，文能台上冒仙气儿的王菲等等，如果汪峰不是因为私生活过于灿烂，也能被归纳进这一类，现在搞得自己有点擦边儿。

说真的，以鲍勃·迪伦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拒绝诺奖，但也不是如今这么个拒绝法，更不是中国网友想象中的这种理由。人们杜撰经纪人Albert Grossman在现场宣布，“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你们以为这是中国互联网企业召开危机公关发布会么？Albert Grossman作为迪伦一度的前经纪人，在30年前就已经亡故。能把他翻出来，也算别出心裁了。

当然，除了装点自己，正好切中情怀的因素之外，人们热传迪伦拒绝诺奖，还因为声明中的一句话，“我们美国人的音乐，不需要欧洲人来指手画脚。”这种典型的准冷战思维，残存于很多中国人的头脑中，他们不认为这是一种幼稚，而认为这是一种志气——一个大国的气魄。类似于独立自主的宣言那样提振士气。

所以，这个谣言，无论从个人精神层面还是集体无意识层面，都精准地切中了人们意淫的要害。

每年十月份，大家照例要讨论一遍村上春树，好像每个人都是村上的迷妹和后援团，其实不过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把这个日本作家当做言情小说家了，被他的高产和自律、热爱跑步的好习惯和爵士乐品味的蛊惑。说真的，要是美国的菲利普·罗斯，韩国的高银得了奖，朋友圈的装逼成本一定会抬高很多。那些作品读起来毕竟需要更健全的心智。

根据这次的事件，有人编了个段子：除了拒绝领奖之外，鲍勃·迪伦还准备在全世界范围内发起一场抵制诺贝尔奖的运动。届时，鲍勃·迪伦将邀请众多诺贝尔“遗珠”参加，包括跑男村上春树，还有被中国人钦定的阿多尼斯。他们将在美国举行反诺贝尔音乐会，并演唱共同创作的歌曲《Who fucking knows》（答案谁他妈知道）。

段子归段子手，领不领奖看迪伦自己，不过想想一帮白发苍苍的老人，聚在北欧一间古老的公寓里，听着鲍勃·迪伦的歌，讨论他歌词中的美学态度，这场景确实挺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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